早些时候,马云撂了一句“能够996是修来的福报”,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网友站在马云的立场怒怼:“你们不996,我怎么成首富呢?”

马老师迅速调整口风又说:“任何公司不应该,也不能强制员工996,阿里从来都提倡认真生活,快乐工作。”表达过类似观点的大佬不止马老师这一个,刘强东接着就发“8116+8”,又说:“混日子的人不是我的兄弟。”可最后他又说:“京东不会强制员工996或995,但是每一个京东人都必须具备拼搏精神。”

互联网的两个顶级大佬的这番言论道出了一个普遍问题,很多老板们都觉得“996”是个好东西,可又不敢强着来 (毕竟《劳动法》在那里摆着) ,只想让我们这些打工人自行领会,然后乖乖的去这样干就好了。

那么“996”工作模式在互联网行业究竟占有多大比例?又是什么原因造成很多互联网打工人陷入到“996”工作模式呢?百人访谈项目组带着这些问题,对200个互联网人展开了一番调查研究。


一、打工人为什么会陷入“996”

为了力求数据全面、准确,本次研究的这200个对象中涉及多个互联网工种,有产品经理、运营、程序员、设计师等等,既有一线城市也有二线城市 (绝大部分还是一线城市) ,通过访谈,我们总结出几种典型的因素。

1.“996”激励机制——大棒加于身

大家都知道最近拼多多的黄峥功成身退了。根据拼多多公开的数据显示,去年活跃买家用户达到了7.884亿,华丽丽的超越了淘宝的7.79亿,坐上了电商“一哥”的宝座。拼多多3年上市,3年超过十几年的京东,5年又超过电商领域的绝对王者阿里,造就如此功业,拼多多那些一个月至少工作300小时的“本分”员工功不可没。

事实上,互联网公司要想在竞争激烈、巨头林立的互联网行业发展起来,一个是靠创新,再一个就是要跑得足够快,因为你的创新很容易被别人发现且赶超。要想跑的快就要激励员工多干活。

公司里面激励人的常用的手段是“胡萝卜+大棒”,促使人“996”这件事上也不例外。不过企业往往更喜欢“大棒”,因为“大棒”更直接,恐惧是普遍性的,而每个人渴望的“胡萝卜”口味不尽相同,所以不易操作。

这常见的“大棒”是kpi和内部竞赛。一个互联网新媒体公司的受访者阿离说,去年制定kpi时,老板先让大家自己根据去年完成情况自己定,然后跟你一起过kpi目标的时候,就说今年要实现跨越式发展,直接给你kpi翻倍。

本来你按照历史数据就是需要跳一跳才能够得着了,结果老板非要让你飞一飞。这样正常工作时间里,任你走路、说话再飞快也做不完工作了,你只能自动延长时间才能去完成。

还有一位来自某互联网独角兽公司的产品经理跟我们说,他们公司是通过小组工作时间汇总制来让大家“996”的。每个月公司会对每个小组所有人工作时间进行汇总,然后工作时长倒数的两个小组要被公司通过邮件进行全员通报,还会影响到绩效及其他评选。另外,每个小组要想加新人,平均每人每天工作时长必须在15小时以上才行。

当然,还有通过价值观来形成口头制度来让员工“996”的。网上就盛传那个讲“本分”的拼多多就这样。本想着“本分”就是正常上班就好了,可是你要每月工作300个小时才能做到人家说的“本分”,而且工时只是人家绩效达标的一项,工时还被视为各部门努力程度的凭证,每个组必须全员达标全组才能达标,否则就会连坐,一人连累全组。

那这样算来就是“996”你也不够“本分”。而且可不是说你只是干够规定时间就可以了,工作中你还要少吐槽,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当于要求你犹如工具人一般老老实实地干活才行。

2. 技术的发展使“全景式敞视”更精准,更易达到“996”

福柯用“全景敞视监狱” (Panopticon) 作为现代规训社会的模型。“全景敞视监狱”源自于英国法理家杰里米·边沁 (Jeremy Bentham) 的设想:“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个瞭望塔”“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个小囚室,每个囚室都各有两扇窗户,一扇对着塔的窗户,一扇对着外面,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通过逆光效果,人们可以从瞭望塔的与光源正好相反的角度观察四周被囚禁者的人影”。由此,全景敞视监狱便实现了对被囚禁者隐匿的禁闭,即由于逆光效果,被囚禁者无从得知监视者的踪迹。

“全景式敞视”是由规训所生成的权力控制的全新策略,而规训是全新的匿名治理权力控制下一种产生自动驯服的隐性奴役。

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应用、算力的提升,企业可以做到对工作量数字化,并且对员工的工作状态、可承载量等信息了如指掌,然后通过算法策略将工作任务派发给员工,这样就可以对创造性要求较小岗位的员工的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做到精准控制,确保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处于饱和状态。

这么做的集大成者要数美团外卖用系统对外卖骑手的控制了,但这种控制方法绝不止于此。

《那些离开互联网大厂的年轻人》对拼多多内部公司客服工作就有如下描述。

因为是管培生,在拼多多最后的日子里,乔伊经历了一次轮岗,她从产品经理的岗位被调去了客服,工作内容变得轻松,但时间仍然被掐得精准。

客服的工作页面右上角会显示未完成的单子数,每当乔伊处理完一批单子,组长就会发配新的单量,未完成的数值不断减少,眼看着接近于零,新任务又来了,重新归位倒数。即使有时候乔伊提高效率,赶在7点30分时让未完成的数值渐进为零,依然会有新的单子被推进来,仿佛一个精准的算法计算着你的下班时间,不愿让你浪费分秒。

就像劈木材的人,乔伊在大厂的要求下不断去完成任务,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对生活的感知,能休息的周日,她只想待在床上,出门根本提不起兴趣,健身、化妆、购物、游玩……她全都放弃了。

在这所“全景敞视监狱”里,你的信息可以被系统完全掌控,可你对内部信息却所知甚少,甚至连你的同事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

以加速和提高效率为名,姓名在拼多多是被抹去的。和阿里一样,拼多多采用的也是花名制,工卡、邮箱、座位牌、工作软件、点餐软件……所有标有姓名的地方,都被花名取代。入职之后,对接的部门越来越多,但乔伊对同事的了解只也限于花名。

在拼多多工作的一年时间里,乔伊只知道三位同事的真实姓名:一位是微信名就是真实姓名的上级,另两位是她大学时认识的校友。“去了解同事的真实姓名和真实生活,好像被默认成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系统在提醒你,你只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友的,要拎得清才行。”

3. “996”是适应互联网时代新职业的常规工作状态

互联网极大的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学习方式的同时,也深刻改变着人类的工作方式。比如,随着互联网教育的发展,人们可以自由选择空间和时间来去学习。 可是,为了满足用户学习便利的同时,提供学习服务的公司就要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来适应用户的需求。

这就造成学习者在利用碎片化时间、节假日或者晚上下班、放学后时间学习的同时,提供服务的公司的老师、助教等员工需要能够同时在线,这样“996”就不可避免。

另外,再比如在媒体行业,纸媒时代顶多弄个日报就已经够新的了,可互联网新媒体时代,那要求的就是24小时新闻资讯随时更新。还有新的内容形式,比如短视频,在制作难度上也要更加耗费时间。综合起来,工作时长自然会被极大地拉长。

再者,随着手机的普及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实时在线办公变成一种趋势。不管什么时候,你在哪里,领导和客户都能找到你,而且你也能在线办公,这就成功打破了工作和休息的界限,也为拉长工作时间奠定了硬件上的基础。

百人采访中一个在头条做内容运营的妹子,就是一天到晚需要围绕着内容安全团团转。

“对于有些岗位来说,996是使命。”她开玩笑说。

起初,她主要从事头条上亿流量王牌产品的内容审核。这个工作虽然简单、重复,但是面对早晚无休的用户发出铺天盖地的内容,若是漏审一单就有可能导致严重安全风险。大量用户信息中,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用户就会发一些诸如诈骗类或者涉黄类的违规信息。对于他们的工作来说,无需领导发指令,内容安全问题就是他们的无休止指令,他们就得无条件应对。

后来这位女生,连跳n级,转岗到了现在的策略团队。承担着工作量更大难度也更大的运营安全工作。

而难上加难的是,休息日和假期对他们来说反而需要更加谨慎,这些时间段反而是产品流量加大的时候,也是各种问题更容易发酵的时候。采访时候,这位女生是这样说的:

“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假期,突然公安局来电话说用户在平台上遭遇诈骗。”

“之前鹅厂跳楼事件发生后,一些用户会威胁说不满足自己的诉求就去跳楼。”

“周末,因为不良内容遭到应用商店审查导致产品上架审核未通过,紧急补坑。”

这些事情每一件没做好都有可能对公司是非常沉重的打击。

虽然她也不止一次在工作压力和职业迷茫压的崩溃过,可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则是一种自带的使命感,她觉得她们的加班,真的是在一种守护公司生命安全。

4. 将“996”融入到权威期待中,从而达到无形控制

心理学上有一个“罗森塔尔效应”说的就是权威期待。大家知道小时候,我们从父母或者其他养育者主导的一些经历当中,总结出了一些话,形成了自己的认知。由于自恋的心理机制,这些话很可能预测了我们的未来,这就是权威期待的力量。

这个权威可以是小时候的父母,也可以是大的社会文化价值观。而影响着中国数千年的最大的社会伦理价值观莫过于儒家思想了,其实日韩也属于儒家文化影响的主要国家。我们知道儒家讲究“仁、义、礼、智、信”,又说“忠信,礼之本也”。

那尊重上级权威,遵守公司价值观就是“忠”,这样的话,上级加班都还没走,你能走么?公司提倡创业精神多加班,你能不加班么?

无私奉献,成就别人就是“仁”。对现在来说,成就公司的愿景,成就老板画的饼就是“仁”啊。

“义”呢,“君子义为上”。君子又是一个实践“五德”的人,即认真、自由、诚实、勤奋和慷慨。那现在认真、勤奋的去达到自己的kpi就是最大的“义” 了。管他“996”的,那是“勤”啊,大大的优秀品质。不去“勤”那就是懒惰了,那会被别人所不齿的。

因此,在我们采访中的确有受访者反映其所在公司刻意通过这种灌输价值观的“洗脑”方式把“996”合理化。

小晨今年25岁,刚工作没多久,在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做商业数据分析。这家互联金融公司的母公司是一家证券基金销售公司,公司高层基本都是从母公司转过来的,很多都是资深销售或者讲师。

小晨从到公司的第一周就觉得公司略有些奇葩,因为每周二、周四下午两点到三点都要上国学课,而且还是公司的二老板领着他们一起学习,从老子、孔子一直学到孙子,然后学习稻盛和夫的《干法》。而且,他还发现他们公司工作时间明明是从早上9点到晚上6点,但是到了下班的点,明明做完了事情了,大家都吊着个屁股在工位上不回家。

小晨觉得找个工作也不容易,想再观察观察,况且自己也蛮喜欢学习新知的,就跟着大家一起正儿八经地学起来。为了找个机会让领导知道自己十分好学,在一次《干法》学习分享会后分享了自己最新的学习心得。

他提出了一个他从《罗辑思维》栏目学到的一个概念“U盘化生存”,说每个人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以手艺人的态度和标准提升自己,有一天可以实现“自带信息,不装系统,随时插拔,自由协作”。

没想到分享后却引起老板的痛批,老板说这种想法很危险,还讲了稻盛和夫的名言——“职场人要像老牛一样,笨拙”“愚直地、持续地付出努力”“持续的力量才是获得成功的基石,只想着来回插拔怎么会有持续的力量?”“劳动是医治百病的良药,工作能克服人生磨难,让你的命运获得转机”。

小晨当时觉得老板说的也对。

到了年底,公司可能想避免骨干人才流失,周五下午六点又组织了个“业务骨干加强学习班”,专门学习《干法》。很多同事上完培训课还要加班。小晨觉得这是一种传销式的洗脑,公司想通过控制员工的思想好努力为其拼命工作。好在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想,一次培训结束后,有同事抱怨:“与其在这里给我们洗脑,不如多发点工资给我们呢。”

工作一段时间,小晨觉得公司做法很多太陈旧,逐渐懈怠下来,不再那么勤奋加班了。之后,领导就找他谈话,动不动就是稻盛和夫的《干法》经典名言去评判他。

小晨觉得这是道德绑架,直接反问,“你口口声声说稻盛和夫,那稻盛和夫作为老式日本企业的社长,他在任时的工资和员工相差不到五倍,经常和员工同吃同睡,我们能做到么?”领导一时堵住了嘴,最后以“你跟公司的价值观不符合”为由批评他,小晨不久就离职了。

而儒家思想所提倡的这些理念与西方发达国家福利社会理念恰恰相反。《圆桌派》有一次讲“996”命题时,窦文涛讲了在法国的一段经历,说有一次在法国巴黎买了一条牛仔裤正要结账,收银员指了指墙上的表,刚好到五点,他们该下班了说什么也不卖给他,告诉他明天再来买,窦文涛只能无奈离开。这在中国肯定就是没有责任心的表现,在人家那边这叫做本分。

还有,那边周六日是不让商店营业的,谁营业就要缴纳额外的税。但是那边有的华人商店老板会觉得可以hold住那个税,照常营业,那周边的人都会对他产生舆论压力,会说华人老板怎么那么贪婪。我想这要是在中国一定会说华人老板勤劳而其他老板怎么那么懒。

这个社会对你的权威期待就像是罩在每个人头上无形压力场,根本逃离不了。也许这个压力会通过你的父母、妻子来传导。

比如,有个被访谈者说有一段时间在一个不靠谱的网红娱乐公司天天加班,自己对工作内容也很不喜欢,就辞职在家呆了一段时间,结果在家天天被父母说教——“年轻人就应该奋斗啊”“你看你爸妈岁数这么大了,依旧天天这么拼,你怎么能这么悠闲呢。”最后,这位受访者实在受不了了就赶紧找了个工作继续奋斗。

5. 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真正让我们沦陷的只有我们自己

著名产品人梁宁曾经说,愉悦和满足感会支撑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投入一万小时,从而使这个人成为天才。如果一个年轻人在工作中,即没有愉悦,也没有恐惧,你基本上可以判断,他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什么成就。

1)成就感造就加班狂

在工作中什么会让人充满愉悦呢?那无疑是工作中的带来的成就感,特别是那种工作后给你带来的高密度的正向反馈。

钟平毕业于一个三线城市不太知名的大学,现在在字节工作2年半,做的是运营。他的996工作经历得要从大四实习说起了。

18年7月份,钟平大三学期刚刚结束,他就只身一人背着一个书包,装着几件衣服来到了北京。因为自己学校名气不大,还坐落东北,那边根本没有好的实习企业,所以他决定来北京碰碰运气。

四处奔波,投了很多简历也面试很多公司后,机缘巧合下他终于拿到了字节跳动的实习offer。那时的字节虽然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日中天,可是抖音已经成为国民短视频应用了。能来到这样的名企钟平感觉非常幸运,因此非常珍惜这样的实习机会。

来到字节后,作为一个互联网工作经验几乎为零的他,非常明确自己的劣势和短板。整个实习期间他都鼓足了干劲。“努力工作,并按时保质保量甚至超出预期地交付产出,成了我人生的首要目标。”谈到这段经历,钟平仍然激情昂扬。

公司规定实习生工作从早上10点到晚上7点就可以,可是他却往往工作到晚上10点钟,甚至比那些正式员工还拼,加上字节一直以来的大小周,他俨然把正常工作时长弄成了“996”的节奏。

“此时的996是一种自发的、令人愉快的一种工作状态。公司办公环境好,而且第一次体验大公司的那种员工福利,这种新鲜感对于提升工作满意度影响不小。但最重要的是,工作本身带给我的获得感和成就感才是驱动我一直以那种强度去干活的主要原因。”钟平这样自我点评。

这段时间里“他就像猪进了菜园子般大口吮吸着新知的美味”。用他的话说是,单位时间能获得的“正向反馈”密度很大,大到能够让他一直处在一种愉悦的心情里工作。

不过,随后他转正变成了团队里的“老人”,开始承担更多工作任务。在任务性质上,也从实习期间的“别人教怎么做”慢慢变成了“得自己摸索怎么做”。工作难度的提升,导致平均交付1个工作的时间变长,同时也带来工作成果获得积极反馈成本也变大。

单位时间获得的“正向反馈”密度显著下降。可他是一个“成就感”驱动型人格,如果长时间无法获得成就感,他就会慢慢对这件事失去热情。

他这时就开始有意识地减少自己的工作时长了,他每天仍然会加班,但从之前的动辄加班2~3个小时已经缩减到了1个小时左右。他提前下班后就选择看书什么的,去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2)恐惧感是促使人工作的更有力武器

其实恐惧是另外一种动力,甚至比愉悦更强大。有太多让我们恐惧的事情促使我们去加班了。害怕还不了房租、房贷去加班挣钱,男人害怕扛不起一个家去加班挣钱,害怕达不到kpi被末尾淘汰去加班挣钱,害怕别人都加班自己却早走了长期而往丧失工作竞争力继续加班,害怕老了没有足够的钱养老去加班挣钱······

如果社会没有给奋斗的年轻人一些保障,那年轻人就只有通过努力工作试图去抓住些什么来得到某些保障,哪怕得到的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呢,那也比什么都不干强。

这些恐惧中,对失去工作的恐惧尤甚。而实际上做kpi末尾淘汰的公司真的不少:京东宣布过要末位淘汰10%高管,马云的“未来每年向社会输出1000名10年以上的阿里人才”等等。

阿里还有针对全体员工的“361”考核制度,它是将全体员工按照3:6:1的比重进行划分:3.75~5分的员工占30%、3.25~3.75的员工占60%、3~3.25的员工占10%。

值得注意的是,在该考核制度中有两个重要的分水岭:一个是3.25分,一个是3.75分。当员工年度绩效考核分数低于3.25分时,将面临取消“年终奖”和“晋升机会”的双重打击;连续两年绩效评分均低于3.25分时,将面临“被辞退”的境况。

6. 有时候“996”也是逃离这个纷争世界的孤岛

记得之前有个访谈节目上主持人问一个已经有了家庭的中年男嘉宾:“你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这个男嘉宾说:“那就是每天下班后,把车停在家楼下的停车场,然后在上楼前的10分钟,躺在车的座椅什么都不干,这时候的世界仿佛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最幸福。”这句话说出了中年人陷入工作和家庭双重压力生存的尴尬境地。

可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家庭的繁杂程度远比工作要多。于是有些人宁可“996”来躲避来自家庭的纷扰。小琪是来自苏州的北漂一族,前年与一个东北姑娘结婚了,靠着小两口的一点积蓄加上双方父母的帮衬在北京买了一个小两居 。现在他们有个小女儿,小琪的妈妈从老家来北京帮着照顾孩子。家庭生活一下子就从简单的二人世界变成了热闹的四口之家。

刚开始小琪还蛮享受这份热闹的烟火气。可是后来生活的繁杂慢慢磨灭掉了这种美妙感觉。有太多时候,白天高强度的工作一天,等到晚上好不容易睡个觉,半夜孩子哭闹,还总需要换尿布,换洗奶嘴。

当然,他不仅要面对这些幸福的负担,有时还要去充当双面胶的角色去调停不足60平的房间里婆媳之间的各种争端。诸如,孩子抵抗力差,要不要给家里通风?吃水果要不要稍微加点温度······他现在对这些有些疲惫。

工作和家庭的事情比起来,他还是觉得工作上的事情要简单点。至少,工作上角色是固定的,每个人的情感状态是确定性的,是有边界的,而且“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因此,即便公司也没有强制加班,他也会主动去加班去找事情做,再不行就去学习。

数据说——做的事情让自己觉得有趣、有价值是“996”的最大动力

从调查报告来看,年轻人还是不愿成为被压扁的“工具人”。坚持高强度工作的最大内因是“做的事情让自己觉得有趣,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价值”,而最无奈的外因是“要养家糊口,有很多贷款需要还”。其中也可以看到最不愿被领导逼迫着去高强度工作。

坚持高强度工作的动力是什么?

一些城市打工人保持高强度工作的最大动力“做的事情让自己觉得有趣,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价值”,非一线城市打工人的最大动力则是因为“要养家糊口,有很多贷款需要还”。

这也很符合常识,一线城市有更多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这里也汇聚更多有更高追求,更加注重自我实现的年轻人。非一线城市机会没那么多可能更加追求生活一些,因此保持高强度工作更多是被冷酷现实逼的。


二、挣扎还是逃离?

1. 无路可退的职场弱势群体

拖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参加完公司今年的例行体检之后,小易抱着急切而又忐忑的复杂心情反反复复刷新着手机app的体检结果,查询页面却迟迟没有查到结果,终于在第三天刷出来了结果。当看到体检不达标栏中足足有长长的十几项时候,小易有点发懵,毛病还不少,颈椎、腰椎、血脂、妇科等方面都有些问题。

这一大串看完,小易一声叹息,之后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暂时死不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出现不大不小的亚健康状况,她提前心理是有预期的,因为她最近加班厉害,工作强度大,消化系统总是不太舒服,她总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幸大病项没有查出异常,这就谢天谢地。

小易是我们“后花园”项目组一个成员的朋友,现在在某互联网大厂做运营,工作长期“996”,今年30岁,未婚,单身。在做这篇文章时,我们对她进行一次访谈。

“我27岁生日的时候许了一个愿,希望未来对生活有掌控感;没想到28岁就实现了,因为我28岁的时候,对生活绝望了。”这是访谈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话。

小易因为长期996加班,现在是身心俱疲,她曾经也是个对生活充满激情,非常有态度的独立女性,可现在这份激情转化成了一种绝望后的透彻和愤怒。

我们知道互联网行业的弱势群里有很多,比如35岁后的中年人,30岁左右的婚育期女性等等,当然这种情况也可能不限于互联网。这些人受到职场上的各种冷遇,手里的选择本来就少,好不容易找个可以接受自己的公司,哪怕它是“996”,再不喜欢也不会轻易放手。

前文提到的小易就是典型30岁左右婚育期女性。当问到为什么明明目前工作身体吃不消还坚持留下来工作原因时,她无奈的说:“因为无处可去啊!”换工作的时候,面试很多公司都对30岁左右的女生有歧视,只有这家互联网公司愿意接纳。

我突然想到一个朋友大伟跟我分享他作为招聘者的一个真实经历。这朋友也是在一家上市互联网公司工作,刚刚当上一个小team的leader,他们所在团队去年在招一个有经验的产品运营。

他刚开始面试了好几个应试者都不太满意,后来终于遇到了一个经验、职业素养、双方谈话投机度都俱佳人选,而且这个应试者是个女生,刚好30岁,不算太大,还是“985”毕业,长相也可以,我这朋友心想,这个肯定十拿九稳,就兴冲冲的跑去跟他的上级推荐。

大伟的上级是一位35岁左右的职场女性,果然,在跟这位30岁的应聘者聊完后也觉得很合适,大伟就跟他上级一起又去找他们事业部老大,老大看了看简历,眉头稍稍一皱,也去面试了这位女应聘者。不一会儿部门老大就回来了。

“人是不错,30岁,这人结婚了么?”部门老大低声说道。

“这个我没有问呀?”大伟一脸雾水的答道。

“这个得考虑啊,我也没好意思问。那先让人事再去聊聊。”

大伟悻悻离开去找人事,还把婚育年龄这个事给着重强调了下,结果人事这边做了背景调查什么的,却也推辞问婚育方面的问题。大伟向部门老大汇报了人事这边情况。

“人事跟那个女生聊了,但没觉得岁数是个问题。”大伟的话语有些紧张。

“他们是不了解业务部门的苦衷啊,这怎么能没关系呢?”部门老大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大伟也不敢吭声,面对这种情况有点不置可否,只能先不考虑这个已经面试了4轮的女生。

2. 恐惧——跳出“996”后会更好么

小刘大学专业是艺术设计,刚刚毕业一年多,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是项目组一个成员女朋友的闺蜜。她中等个子,有点发胖,笑的时候脸上的肉尤其明显。可她却酷爱喝奶茶,听说一天要喝两杯才行。她时常会跟朋友说:“只有奶茶能给我快乐了。”

跟她聊天的时候很明显能感受到那种大学刚毕业稚气未脱的羞涩。她不是一个善于主动表达自己的人,所以访谈中并不能得到很多信息,只有从她的闺蜜那里才能了解更多。

她虽然曾经是一名平面设计师,不过,现在却不太敢向别人这样介绍自己,因为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里不做设计。她大学实习时候是在滴滴外卖事业部做平面设计,后来实习期满,滴滴那边觉得她表现可以就给她转了正。她在滴滴呆了不到一年,滴滴因为业务调整,开始对他们事业部大范围裁人,她就被裁掉了,然后来到现在这家公司。

刚开始来的时候,她是以平面设计师的身份被招过来的。她在一个边缘部门干了几个月平面设计后,就被另一个新壮大的视频业务部的增长Team抓壮丁拉去做了内容运营。运营这个词说起来很高大上,其实也就是给各种狗血视频再起个更狗血更博人眼球的名字,然后再放到合适的位置而已。

按照她说的话,没什么技术含量,实习生随便学一学就能轻松上路。可是工作时间却很长,要从9点工作到晚上9点,下班之后夜班同事还要干到12点才能回家。有时候自己上晚班需要从中午一直工作到晚上12点。

工作本身的劳累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她更多感觉到的是精神的惊恐和疲惫。一方面,她总惦念着自己是一名设计师,她觉得她现在做的工作实在是乏味,无法从现有的工作中找到一点成就感,她带的实习生甚至做得都比她更熟练。另一方面,她感受到团队leader给她施加的重重精神打压,虽然有时候她也真知道leader并不是针对她自己的。

他们团队工作群里埋伏着一位昵称叫“永动机”的人正是他们的leader,每当群里冒出来他的话,团队成员的都会心里一紧。“是不是又要天降正义了!”这是她同事们的口头禅。

这位“永动机”35岁左右,是公司的中层领导了,非常神秘莫测,同事们都不知道他一天究竟有没有睡觉,白天八九点群里会有他,有时候凌晨1点钟群里还会有他。

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盯着视频产品的各项数据,不定时盘点各内容入口的内容,一遇到不合要求的,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说——“到底用没有脑子干活”“这种低级错误,都不知道说了两千次了,怎么还记不住?”“谁不想干,就跟我走人,我可没有时间去照顾你们那些敏感的情绪”······

因为做设计也没多久,这一系列的经历不仅让小刘对自己的设计能力表示怀疑,而且让小刘对干好眼前的工作也都缺乏信心。这让小刘虽然一直想着要出国好好学习设计,再找一份设计工作,但是却总是怀疑自己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她的实习生看了她以前画的作品,对她称赞有加,并且鼓励她继续做设计,她委屈又开心地一下子就哭了。现在她已经做好了申请好学校辞职的准备。

3. 逃离“996”——得到的和失去的

小鹿是BAT大厂北京总部的一名运营,今年31岁,已经结婚,但是在北京还没有买房。他工作长期“996”,还时常遭受领导pua,领导动不动就骂:“这特么看看你们做的啥玩意儿啊?”领导骂完,有人一抵触也就是甩一句“我可没时间安抚你们的情绪”,就摔门而走,这尤其让他觉得闹心。让他闹心的不止如此,有时候即便晚上到家还时不时的被拉起来去开线上策划会,一开就是凌晨一两点。

小鹿也尝试过去跟领导搞向上管理,可是领导只有在年初kpi还没下来时候,可以稍微温柔点地对待他,当如万吨沉重的kpi压力倾斜而下时,部门上下就只能疲于奔命,工作方式就又开始简单粗暴起来。

经历了两年,小鹿实在受不了这种工作强度和心理摧残,早在去年下半年就开始物色新工作。可是过了年他又改变了主意,选择在这里继续奋斗,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去年年底集团发的年终奖还真的是太香,让人有点无法拒绝;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过年他跟他媳妇商量了今年要买房,而现在公司是提供蛮高额度的无息贷款的,这个对于出身小康家庭的他想在北京买房来说更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们上文提到过企业为了激励员工“996”会使用“胡萝卜+大棒”,一些互联网公司特别是一些大厂也会给员工提供“胡萝卜” (不过这个胡萝卜往往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离开大厂也往往以为这要失去这些美味的“胡萝卜”。

据某一个互联网大厂的受访者说,在公司上班一日五餐,中午12点,晚上8点还有正餐,每顿正餐几十种菜品,另外,酸奶、水果小吃样样都有,关键还免费。单身狗们都知道,下班回家房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懒得做饭,叫个外卖还要等半天,关键还得自己花钱。而在公司吃的话方便、美味还省钱,不如等到8点吃个工作餐再回家。

8点钟吃完工作餐准备回家,又想起一条公司制度:10点钟以后打车报销。一天干了十几个小时,谁还有力气挤公交?那就再加两个小时班得了。你看看这个公司多人性,从不逼着员工加班,干到晚上十点,打车回家报销。

这还不算,有公司更豪气,听快手的一个受访者说,快手是实行大小周的,但是周六来加班可是双倍工资,所以很多人还巴不得来加班呢,这挣钱的机会多轻松。

还有,随着互联网行业垄断的加剧,如果想逃离“996”去在本行业跳槽,还会面临无槽可调,无路可选的境况。


三、面对“996”怎么办?人通过选择获得自己的本质

最近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李国华建议对996工作制进行监管。他表示,当前我国“996”问题处于企业失控、监管失序、工会失灵的状态,鲜少见到“996”企业得到处罚,劳动监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劳动者维权困难。

劳动监察为什么没发挥应有的作用?

一方面,中国的营商环境要比国外都要更激烈一些,企业不得不以竞争力至上。张颖就曾经说:“国外的创业者把创业当作竞赛,而在中国,创业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另一方面,这要追溯到我国经济发展的历史,中国的改革开放本来就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些企业觉得可以“步子大一点”“动作猛一点”,没有重视用工规范。

再有就是当今世界大国之间的竞争,特别是技术方面竞争日趋激烈,中美贸易战,科技堵截战,我想大家最近都不陌生。国家层面可能觉得拼一拼也是保持国家竞争力的需要,毕竟那些后来居上的国家都是这么干的,比如我们的邻居日本、韩国。70年代日本经济腾飞的时候,日本人的工作时长也是高居全球首位。

可是日韩这些过劳国家保持住长久竞争力了么?结果显然是没有。这种过劳现象不过是“一时努力一时爽”,我们不妨把时间维度拉的长一些,就拿日本举例,过劳带来的经济发展是绝佳的“天然避孕套”。

现在日本陷入“老龄化”“少子化”,年轻人因为看倦了他们父辈“奋斗比”的姿态,纷纷过上一种“低欲望生活”,导致现在日本经济动能不足,发展停滞。这种现象在大前研一的《低欲望社会》中得到清晰展现。

萨特说,人生可以在各种条件下作出自由的选择,既没有先天的条件,也无后天的限制,没有什么可以制约人作出自由选择。面对“996”,我们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虽然我不太确定人是否有真正的自由选择,因为一个人的选择取决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而人生观、价值观又来自于你过去的一切体验与认知。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弄清楚我们究竟想要过怎样的一生。我们可以选择追求外在成就感的一生,我们也可以去追求生活的体验从而去平衡工作与生活的关系。

如果追求生活的体验,那么我们可以去选择不“996”的工作,或者我们通过一些方法把本来“996”的工作转化成不”996“的工作。或者,这些人也可以不妨去体验的姿态去体验一把“996”。适当的“996”对生活而言也是一种“积极的分裂”,试一试在忙乱中重新整合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坚韧、平和。

而对于热衷于事业追求的人来说须知闲暇的重要性,特别是任何创造性的工作更需要闲暇 。而且休息也是生产力的再生产。同时也不要成为整个社会反脆弱系统的牺牲品。社会制度的健全是随着某些猛士倒下的补偿机制形成的。希望每一个奋斗者都能保护好自己,知道自己的承载范围。

小时候读过一篇文章《人,诗意的栖居》,现在想想,那种向往的生活境况变得越来越飘渺了。“诗与远方”带给我们的东西,真的能用物质的追求或者名利来替代吗?齐美尔曾说“金钱有一点像上帝”,同时还说过:“金钱只是通向最终价值的桥梁,而人是无法栖居在桥上的。”那么在这座桥上,我们真的能找到安身立命的感觉,找到生命的意义感吗?这个问题只能留给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