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革履的扎克伯格,在过去两天接近 10 小时的听证会中,接受了大约 100 名立法者的严格拷问。
“在我看来,Facebook 是一家科技公司,因为我们做的最主要的事就是写代码并为用户搭建产品和服务。”一开始,扎克伯格就强调了这一观点。
而众议员们诘问的重点几乎都集中在 Facebook 平台的隐私设置上,对此,扎克伯格也一一阐述了 Facebook 为消除剑桥分析公司数据隐私丑闻负面影响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他认为,监管确实“不可避免”,必须对 Facebook 等大公司的权力采用合适的监管。他还回答道,公司计划“在所有人的应用之上”开发一款工具,让用户可以做出隐私和共享选择,但具体要取决于法律问题。此外,他也提到了 Facebook 如何在网上追踪用户、为未成年人制定隐私保护措施、与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达成和解协议等内容。
扎克伯格从容不迫的应答确实取得了挺好的效果。虽然不是所有议员都买账,但是应声而涨的股价也体现了此次问答的价值。两日时间内,忙着应付轮番轰炸的扎克伯格,却带动了 Facebook 股价大涨——涨幅高达 4.5%,市值更是增加了 40 亿美元。
不管怎么看,这次的“出征”都算满载而归。或许是花式道歉的扎克伯格,让群众看到了 Facebook 的满满诚意?
但是,这此的数据泄露并不是扎克伯格第一次道歉了。“诚意满满”的 Facebook,有着丰富的道歉史,虽说之前的道歉事件影响范围不及此次,但是也都是公司“忏悔录”的重要一笔。作者 Zeynep Tufekci 在其《Why Zuckerberg’s 14-year apology tour hasn’t fixed Facebook?》一文中细细掰扯了下,为什么扎克伯格专业道歉 14 年,Facebook 还是没有悔改?
以下为译文:
Facebook的CEO不断道歉并不是承诺他们将做得更好——这是管理责任出现深刻危机的征兆。
2003年,Facebook成立的前一年,一个名为Facemash的网站在未经同意下开始在哈佛大学的内部网络上窃取学生的照片,并要求用户为照片评分。很显然,这引起了一片哗然。该网站的开发者——年轻的马克-扎克伯格迅速表示道歉,他说:“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本意并非如此,我对那些受到伤害的人道歉。我没想到这个网站会如此快的传播开来,而且我对后果考虑不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2004年,扎克伯格联合创办了Facebook,并迅速从哈佛传播到其他大学。2006年,这家年轻的公司向用户推出了“News Feed”(动态信息),该产品可以代替用户从各个地方收集信息并展现给用户。许多用户感到震惊和警觉,因为产品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隐私控制。随后,扎克伯格在他的博客上道歉,“这是我们的一个重大错误,我很抱歉。我们搞砸了,这款产品上市之前,我们没有向用户解释新功能,更糟的是用户感觉失去了控制权。”
随后在2007年,Facebook推出了Beacon广告系统,却没有正当的控制或知情权,最终因公开个人信息而涉及侵犯用户隐私。5万Facebook用户为此签署了标题为“Facebook:停止侵犯我的隐私”的请愿书。作为回应扎克伯格站出来道歉:“此次产品的发行工作没有做好,我为此道歉。”他还承诺将做出改进,“我并不觉得我们处理此种情况的方式值得骄傲,我知道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截止到2008年,扎克伯格仅在Facebook的博客上发表了四篇文章:每一篇都在道歉,或为激怒用户的决策做解释。
2010年,Facebook又一次在没有正当授权或警告的情况下,将关键的个人信息公之于众,侵犯了用户的隐私,而扎克伯格又一次站出来道歉,这一次他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了公开道歉。他说:“我们的工作出现了失误,听取了大家的反馈后,我们需要找到更简单的方式管理个人信息。在接下来一周,我们会添加隐私控制,并更加易于使用。”
好了,我不在此一一罗列扎克伯格的每一次道歉了,让我们直接来看一看2018年,跳过所有其他意外、道歉和承诺。还有Facebook在2011年与联邦贸易委员会签署了同意条款,如果Facebook不遵守用户隐私保护条款那么将受到惩罚,但是在过去几年里,Facebook一直在不断违反条款。
上个月,Facebook再次因为个人隐私问题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虽然对Facebook的这种行为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从2008至2015年期间,它放任几百乃至几千的应用盗用Facebook的用户数据,其中不仅包括下载了这些应用的用户,还包括所有朋友的详细信息。其中由剑桥大学的学者Aleksandr Kogan负责的应用获取了美国境内多达8700万用户的详细数据,然后偷偷地将数据转交给了政治数据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这起事件引发了巨大混乱,因为这影响到了2016年美国总统的选举。但实际上,Kogan的应用只是众多应用之一,许多应用以用户完全不知情的方式积累了大量用户信息。
起初,Facebook愤怒地为自己辩护,声称用户同意了这些条款;但是,这些条例隐藏在密密麻麻的用户隐私控制当中,很难发现。换句话说,用户是自作自受。
但是民怨没有平息。为了平复日益增长的愤怒,Facebook发布了他们的调整措施:“我们需要让隐私条例更加醒目。”但是不觉得这个公司的宣言充满了讽刺吗?扎克伯格在8年前就承诺了要在“接下来几周”内完成这项工作。在公司的博客上,Facebook的首席隐私编辑写道:“我们改变了以往用户隐私分布在20个不同页面上(为什么会分散的到处都是?)的做法,现在用户隐私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扎克伯格又开始了道歉之旅;接受纽约时报、CNN、Recode、WIRED以及Vox(但是没有接受揭发了此事件的Guardian and Observer的记者)的采访。他在每次采访中道歉,他告诉CNN:“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十分的抱歉。此次事件有违用户对我们的信任。”
但是这次扎克伯格不仅道歉,他还维护Facebook说它是一家关心用户的“理想的公司”,还轻蔑地谈论竞争对手说,他们的产品需要用户付费,同时还保留了大量用户的隐私保护信息。在接受Vox的Ezra Klein的采访时,扎克伯格说,那些相信苹果比Facebook更加关心用户的人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被压人质对绑匪产生怜悯之情的一种心理状态)。
Facebook的CEO有这样一个有趣的观点,那是否说Facebook是一家持有用户数据的人质公司?没错,苹果产品的收费都很高,但它的所有手机都安装了高级加密硬件,及时地向所有用户提供安全更新,并且连它自己都无权访问用户数据,为此惹恼了包括美国在内的很多政府,以及Facebook自己。
相比之下,大多数安卓手机在接收安全更新方面严重滞后,也没有专门的加密硬件,并且采用对用户不利的方式处理隐私控制。因此很少有政府或公司抱怨安卓手机。在Cambridge Analytica丑闻曝光后,大家发现Facebook一直在安卓平台上下载并保留用户的所有文本信息、内容以及元数据。Facebook又一次辩解说:“用户自己同意了!”但是很快就有人发了截图,演示了用肉眼读懂这些隐私条例有多困难,更不用说这些模糊的权限页面在用户面前一闪而过,用户根本找不到退出键。
然而,在苹果手机上,Facebook未能获得文本消息,因为权限不允许。
在同一次采访中,扎克伯格反复强调说,如果一项在线服务是免费的,那么用户就是产品。他说他发现了这样一个论点:“如果你不付钱,那么我们就无法关心你,我们会变得很圆滑,与事实一点都不相符。”然而,他对这个问题的辩解本身就很圆滑,无论这是否符合事实,我们也只能听他说。他说:“对于我们销售团队不满的问题,我做所有的决定都会考虑对我们的社区有意义的事情,很少关注业务的广告方面。”
据我所知,扎克伯格在他的道歉之旅中,从未有人问过他,当他将Facebook的二十多亿用户称作“社区”或“Facebook社区”时究竟是什么意思。所谓社区指的是一群人拥有相互的权利、权力和责任。如果Facebook真的是一个社区,那么扎克伯格就无法对他单方面的决定做出如此之多的陈述,他经常在采访中吹嘘自己,蔑视Facebook的股东和公司各个派系的人员。扎克伯格有最终决定权,因为他控制着Facebook上的所有有投票权的股票,并将长期持有,直到他自己放弃,而这就是他管理公司的方式。
Facebook的二十多亿用户并不是Facebook的“社区”。他们只是它的用户群,他们只是一次又一次被控制这个平台的人所做的决定说服。这些用户在Facebook上投入时间和金钱建立自己的社交网络,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将这个社交圈子移动到别处。每当有厉害的竞争对手出现,Facebook就迅速学人家(Snapchat)或买下它(WhatsApp,Instagram),且通常收购价格高得令人难以置信,只有拥有大量现金储备的巨头才能买得起。用户并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停止被Facebook追踪。这种监视不仅在平台上,而且遍布互联网的其他地方,其中一些人甚至显然不能在没有Facebook监听对话的情况下发短信给朋友。Facebook不仅自己收集数据,它还从数据代理那里购买外部数据;它创建了非用户的“隐藏个人档案”,并尝试将这些线下数据与在线用户档案做匹配。
再说一遍,Facebook的用户不是社区;这是一个片面的,高利润的监管制度,其规模已经让Facebook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之一。
没有任何方式能解释为何Facebook能够多年来持续侵犯用户隐私,除了一点,那就是Facebook的决定是由几种自我服务的动机同时决定的。具体来说,包括利润的动机、公司的商业模型与生俱来的动机,以及创始人和一些高管的单方面意识形态。所有这些力量几乎都没有任何普通用户的参与,用户参与的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不断的丑闻去发牢骚。而且即使是Facebook的意识形态,这个据称鼓励开放性和连通性,却没有提及任何隐私和其他价值的模糊的哲学概念,也似乎并不属于Facebook的高管和员工们。扎克伯格买下了他家周围的所有房子,并用胶布贴上了电脑的摄像头来保护他自己的隐私,而最近泄露给媒体的一条消息表明,Facebook的员工们由于内部一篇鼓吹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发展的极具争议的文章而感到火冒三丈,而这种毫无共识、出人意料并且让人十分不舒服的观点,正是Facebook多年来对几十亿用户一贯的做法。
这并不是说Facebook没有给用户提供任何真正的价值,即使Facebook通过社交网络效应和摧毁、收购、复制竞争对手的做法将用户锁定在自家网站上。我曾写过一本书,记录了Facebook对于全世界反审查的推动作用。这也不是说Facebook高管所有的决定都只考虑增加公司的估值或收入,更不是说他们不关心用户。但这些观点可能都是正确的,事情实际上非常复杂。根本上来说,Facebook的商业模型和鲁莽的运营模式是把锋利的剑,它威胁着公共领域的健康和幸福,以及许多国家的用户的隐私。
实际上,这正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一个例子。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环境,允许一个人作出一系列决定使得自己富有,同时侵犯几十亿人的隐私和幸福,允许他连续14年为这些决定反复做出同样的道歉,然后声称自己的无辜和理想主义,并且与造成整个后果的结构性动机完全无关。通常,这种做法只会招致其他受过教育的聪明人的抗议和嘲笑。或者,也许会让人流泪。
Facebook有几万名员工,而且据说文化十分开放,内部论坛也十分强势。知情人士经常说Facebook的员工可以自由讨论任何事情,而且也经常有人对我说,他们的员工可以反对并讨论任何关键性的问题。Facebook的人受教育很高。
目前为止,他们自己和所有人应该都很清楚,Facebook的二十多亿用户被监视、被打分,然后他们的注意力被卖给广告主,理论上说甚至任何愿意付钱给Facebook的人,甚至为人所不齿的菲律宾的Rodrigo Duterte这种人。这就是Facebook的商业模型,也是为何他们的市场份额能达到几千亿美元,还有几十亿的流动资金用来并购竞争者。
这些都是十分确凿,不容置疑的证据。
然而,Facebook的领导人、唯一的统治者身边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服他们的领导人看清这一切:如果关心一下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的接受程度,也许能够找到更为健康的发展之路;用“社区”这个词来指代Facebook的用户是不恰当的,实际上是具有误导性的;反复说“对不起”、“我们想做好人”、“我们下次一定改”,而实际上14年来一直在背叛,这种行为不应被视为改进的承诺,而应当被视为重大的责任危机的症状。当人们在公司外发出警告成为常态时,仅仅说“哦,我们没注意到”是远远不够的。
也许,可能仅仅是也许,这就是我们应该关注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现象。
扎克伯格矢口否认Facebook的商业兴趣在塑造其形象方面的巨大作用,并不能预示着Facebook在未来会做得更好。我并不怀疑Facebook有时候会让自己远离那些坏行为。但这并不会让Facebook显得很特别,也不能成为他们现在的选择的借口,更不能改变他们的商业模型从根本上驱动其行为的事实。
至少,Facebook需要一个拥有实权的监察者,即公司内部的一个机构,负责检查公司最恶意的动机,并保护其用户。还需要更多的员工,任务是让平台更健康。但真正会让Facebook头疼,并需要创新的,则是改变商业模型。这种变化可能由内部发起,也可能由数据保护方面的法规引发——这种法规会让这种行为的收益变小,甚至干脆禁止这种行为。
对于眼下的危机,Facebook将把更多的数据保留在公司内部(当然,这种做法很方便向第三方收取费用以获取对用户数据的访问权,因此对Facebook毫无损害)。当然,Facebook现在保证不会将用户数据泄露给而已的第三方的承诺很好;但它最终应当允许真正的独立研究者更好地(而且更安全、不鲁莽地)访问公司的数据,以调查平台的真正效应。目前,Facebook还没有与希望进行研究的独立研究者合作。我们要讨论关于Facebook以及所有社交媒体的行为造成的代价,这种研究就至关重要。
即便没有这样的独立调查,有一点也很清楚:Facebook唯一的最高领导人没有资格,也不应该独自做所有这些决定,而且Facebook长期不负责任的统治也应该结束了。
原文:https://www.wired.com/story/why-zuckerberg-15-year-apology-tour-hasnt-fixed-facebook/
译者:弯月,编辑:言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