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义宣布告别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财务业绩会上发言。”

在最新软银集团财季报告的舞台上，孙正义郑重宣布——以后不再出席软银的财报会议，并将集团的日常管理工作移交给CFO后藤芳光（Yoshimitsu Goto）等高管。这是他执掌软银历史以来的第一次。

激进的投资风格让LP心情复杂，孙正义选择转身——将全身心投入到芯片公司ARM中。这一次，可以说是这位投资狂人迈向退休的第一步。

孙正义，无疑是风投史上最具话题的传奇人物之一。1957年出生于日本一个小村庄，在目睹了几次家庭变故后，年纪轻轻的孙正义发誓“闯出一番大事业，成为日本第一企业家”，并在19岁那年为自己定下未来50年的人生规划——

20岁开始创业，30岁赚够十亿美元，40岁成为第一，50岁赚到百亿美元，60岁退休。

如孙正义所愿，他的前半生因创办软银缔造了一个庞大的资本帝国而荡气回肠，尤其是20多年前对阿里巴巴的“6分钟投资”，至今都能救软银于水火之中。未能如愿的是，孙正义至今尚未能完全退休。今年的情况比想象中更艰难，浮沉半生，65岁的他似乎已经萌生了退意。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这样的形式见到孙正义。

11月11日，软银集团公布了上半财年（4—9月）报告。综合来说，软银在2022财年上半年收获了3.2万亿日元的净销售额、投资损失8496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30亿元）以及1291亿日元的净亏损，亏了约合人民币66亿元。

你没看错，确实是66亿，这笔小钱在庞大的软银面前可以说不值一提，原因我们后面细细说来。

软银亏损的“罪魁祸首”依然是愿景基金——SVF1、SVF2以及LatAm Funds三支基金中投资组合的股价/估值急剧下降，包括了美国外卖公司Doordash 、东南亚网约车公司 GoTo 、韩国版“阿里巴巴”Coupang、贝壳找房、Wework、商汤科技等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一级市场还是二级市场，我们所做的几乎所有投资都没有好的表现。”孙正义在最新财报会上直言，“上市股和未上市股接近全军覆没，愿景基金也明显受到打击”。仅在7-9月，软银愿景基金的投资亏损就已近100亿美元，而整个上半财年其共造成了4.4万亿日元的投资损失，约合人民币2200亿元。

不过软银愿景基金所酿造的巨大窟窿，被阿里补上了。拆分来看，在第一财季（4—6月），软银录得净亏损3.16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600亿元），创下近年亏损之最；7—9月的第二财季却逆转实现了净利润3.03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530亿元）。

这是软银三个季度以来首次盈利。“巨额收益的主要来源是阿里巴巴，我们使用阿里巴巴股份签署了预付远期合约。”软银集团CFO后藤芳光在财报会议上透露。财报显示，在2022 年8—9月，软银实施了预付远期合约对应2.42亿股阿里巴巴股票的提前实物结算，以此收回了超2700亿元人民币。

至此，阿里巴巴在软银资产中的占比下降至14.6%，体量依然不小。不禁令人感叹，没想到二十多年前那次只见面六分钟就拍板的一笔投资，日后给孙正义和软银带来的回报会如此超乎想象。

眼下科技股震荡仍在进行中，这迫使软银全面收缩，正进一步减少投资。如SVF1上一财年同期投资总额还是178亿元人民币，但到了今年仅为18亿元人民币。这一幕在愿景基金二期上显得更为惨烈——VF2期内共投资160亿元人民币，上一财年同期的数字是1395亿元人民币，堪称“膝盖斩”。

这是全球私募股权投资的艰难时刻。为有效缓解局面，后藤芳光表示，软银愿景基金将裁员30%。然而，这样“爆炸性”的消息却没有激起太多水花，也许今年大家对这样的境况已经习以为常。

站在最后一场财报发布会舞台上，孙正义显得有些感性，几乎都在讲述他与ARM的故事。这被他视作人生的原点。

那是1976年的秋天，19岁的孙正义正在美国留学深造，一天在人行道上看科学杂志时，他无意间看到一张微型计算机芯片的“看起来像几何图案的未来城市的神秘照片”。翻到下一页，他被深深地震撼住了——竟然是一块指尖大小、直径不到1厘米的微电脑芯片。

“我知道计算机是什么，也知道计算机程序是什么，但我却不知道这些都来自于这么小的零件。”看完那篇杂志，孙正义控制不住地哭泣，他觉得自己第一次发现了可能超越人类智力活动的东西。回顾那些日子，他说：“我很感动，因为人类可能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他们又创造了超过人类智慧的东西。”

现在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45年，但微型计算机远未成熟，且还在大爆炸式发展。孙正义看到，在人类几万年、几十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信息革命在短短50年时间里迅速蔓延，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离不开智能手机的境地。

“与此同时，CPU的核心已经从Intel转移到了ARM，ARM拥有最高效架构的地位将越来越稳固。我就是这么理解的。”他判断，“当所有都在被数字化，ARM的舞台将会更大。”

回想起第一次看到那张微电脑芯片的照片时，孙正义就决定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信息革命。而现在，他将回到那个“原点”，也是他未来的方向——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想致力于ARM下一阶段的爆炸性增长。”孙正义在发布会开场时表示，“这是让我感到兴奋和快乐的，ARM和与之相关的业务将会是软银未来最大的增长点。”

说起ARM，这也是孙正义投资史上的又一次豪赌。2016年，孙正义掌舵的软银集团以310亿美元的价格现金收购了英国芯片巨头ARM。为了拿下ARM、筹集收购的资金，软银更是在当时抛售了包括阿里巴巴在内的多项优质资产，甚至还不惜代价地大举借债。如此大手笔，震动了整个芯片行业，孙正义再一次彰显了他的冒险精神，令同行不寒而栗，被外界称为一场“绝命豪赌”。

ARM本是孙正义手上的一张王牌，在软银深陷泥潭时，一度希望以600亿美金出手卖掉。今年年初，英伟达原本计划以400亿美金收购ARM，但因监管机构均未能批准，这项芯片行业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交易落空。

此后，软银启动了ARM独立IPO的准备工作，但截止目前在哪里IPO还尚不明朗。这次财报会议上，软银IR、ARM副总裁Ian Thornton透露，“我们希望ARM尽快上市，但鉴于当前全球经济的不确定性，ARM的IPO不太可能在2023年3月底之前发生。目前筹备工作进展顺利，或在2023年的某个时间进行IPO。”

“从一开始，如果不是软银身处危机，ARM是我们最不想出售的资产。尤其是最近，我再次意识到ARM是多么伟大，它未来的成长机会是巨大的。”过去几个月，孙正义一直反复思考，“我们如何才能最佳地利用ARM，又能做出什么样的有趣的服务、有趣的技术？想想这一切，我对这些伟大的技术创新深信不疑。”

今年应该是孙正义做思想斗争最猛烈的一年。

眼前的世界风险重重，全球的风投机构都在经历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局面。此情此景，孙正义也在不停歇地思考着——软银该走向何处？愿景基金要不要再继续投资？又或者，是否应该减少债务并降低债务比率，拥有更多现金以更安全地推动业务？

“我们内部进行了几次激烈的讨论，后来我自己也想通了。”在财报会上，孙正义说，“结论是，我们将无法在此期间看到通货膨胀的平息，软银必须处于防御模式，并一直保持这个方向。”

犹记得那个在读到历史著作《龙马来了》中为了追求梦想而“脱藩”的坂本龙马时，备受鼓舞而落泪的少年孙正义。“你不是埋在草野里的庸才，出去闯荡做一番大事业吧，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就毅然决然地去做。”

日后，这个情节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显现，成为他诸多艰难决策的精神动力之源。“最初拥有的只是梦想和毫无根据的自信而已，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孙正义曾说。

一定程度上，这也促就了孙正义令人咋舌的彪悍投资风格。多年来，他所执掌的软银和愿景基金在一级市场的打法令人印象深刻——用现金改变游戏规则，肯给高估值，敢给高估值，标的不给投就投其对手的碾压式打法，无人能敌。

这段时期里，孙正义仿佛只给自己两条路——要么大赚，要么赔掉，把时间和精力花在爆款项目上。这样的打法也为孙正义收揽了全球几乎叫得上名号的超级独角兽，赌气十足。然而，纵观其投资历史，除了雅虎和阿里巴巴使其一战封神之外，他手中的绝大多数项目都给他带来了一系列麻烦和亏损，如WeWork、OYO、Uber......还有一个个起高楼后崩塌的独角兽们。

魔幻的一幕幕后，软银开始反省并决定长期克制投资，65岁的孙正义也做出改变，他打破了其几十年来的惯例——告别一直由他领导主持的软银收益报告舞台，保持低调。

往年里，孙正义会通过财报活动来谈论其不拘一格的投资理念，外界也能从他所投放的历史画作或抽象图片中一窥这位风投狂人的投资态度，而孙正义也不止一次地在这个舞台上表达对资本的欲望，以及科技如何改善人类幸福的期盼，时而荒诞，时而又充满诗意。

但此后，他将不再以这种形式主持财报发布会，仅可能会做一些简短点评，并将这些日常事务移交给了后藤芳光等其他几名副手。“后藤比我更适合防守，”孙正义在他最后一次财报发布会上说，“我是一个好斗的人，而不是防守的人。”

也许担心外界过于聚焦他的退隐，孙正义还不忘补充一句，“我身体状况良好，健康且精力充沛”，并表示“我会继续在股东大会，当有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时，我会随时回来。”

洪流之中，属于这家风投帝国的神话岁月开始远去，而那个古怪的、激进的、爱冒险的投资狂人也渐渐消失于聚光灯下——时代真的变了。